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一方面 20世纪中叶兴起的发展经济学以西方主流经济学为理论基础，以西方发达国家的工业化和现代化发展为经验基础，而这些理论和经验都是在西方制度背景、文化环境和经济条件下产生发展起来的。虽然其中许多内容可以为发展中国家借鉴甚至学习，但是它们毕竟不是在发展中国家“土生土长”的，这就难免形成“好像是这么回事，但又不完全是这么回事”的感受。

 

另一方面，发展经济学在其产生和发展的20世纪下半期，主要是以拉美国家和南亚国家为研究对象的。虽然一些发展经济学家在20世纪90年代研究了包括中国台湾和香港在内的“亚洲四小龙”的发展，后来又开始研究中国内地经济发展，但是他们很少从“发展中大国”这个视角研究包括中国在内的大国经济改革和发展。中国作为一个发展中大国，改革开放以来成功发展经验、经济长期高速增长的奇迹，在西方发展经济学著作中所占篇幅较小。这不能不说是发展经济学的重要缺失。大中小国家有不同的国情和发展条件，把同一套理论、发展战略和发展政策建议提供给不同的发展中国家，难免会产生“一套衣服给所有人穿”的不适应症。

 

发展经济学向何处去

 

张培刚先生生前曾多次呼吁“发展中大国应该成为发展经济学的重要研究对象”。《大国发展经济学》（欧阳峣主编，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9年10月版）回应了张培刚先生的呼吁。该书遵循“发展中大国应该成为发展经济学的重要研究对象”的思路，将国家规模因素纳入发展经济学研究，初步形成了大国发展经济学的逻辑体系，致力于实现发展经济学的理论创新，作出了中国学者自己的贡献。

 

经济学在本质上是解释社会经济现象的逻辑体系，其有用性往往取决于被解释现象的重要程度和被解释对象的贴切程度。发展经济学创建的初衷，是把发达国家发展模式和二战后一些拉美和南亚国家发展的经验教训提炼成理论和政策，以指导发展中国家的经济发展。然而，20世纪七八十年代，一些以这一理论为指导的发展中国家遭遇困难，甚至陷入“中等收入陷阱”，从而使经济学家们产生了“发展经济学向何处去”的疑问，甚至有人宣称“发展经济学已经失败了”。自20世纪末开始，以中国为代表的新兴大国实现了经济高速持续增长，在世界经济格局中的地位日益突出，学术界开始从不同角度试图解释这种重要的经济现象，出现了比较优势学说、后发优势学说等理论。从发展中国家实践可以看到，推动这些国家经济快速发展的因素不是单一的，而是综合性的，在比较优势和后发优势之外，国家规模因素成为重要的影响因素。新兴大国依托庞大的本土市场规模和人口规模，可以培育规模庞大的产业集群和完整的产业链。该书正是立足新兴大国经济崛起的特征事实，特别是中国经济发展的成功经验，将发展中大国作为研究对象，试图将这些成功经验上升为具有普遍意义的理论和原理，从新的视角和方向，实现发展经济学的理论创新。

 

大国经济的基本特征

 

马克思说：“分析经济形式，既不能用显微镜，也不能用化学试剂。两者都必须用抽象力来代替。”发展中大国的实践为发展经济学的新发展提供了全新素材。然而，若要从复杂实践中做出正确的理论概括，必须依靠高度的抽象思维能力，运用综合和归纳分析方法。

 

全书在这方面做出有益探索：从大国和大国经济的多样性特征中，通过抽象概括，从人口规模和国土面积两个初始特征出发，归纳出其典型特征。即市场规模的规模性与内生性、要素禀赋的异质性与适度性、经济结构的多元性与层次性、产业结构的完整性与独立性、区域经济的差异性与互补性、经济发展的稳定性与持续性。通过更高层次的抽象思维，揭示了大国经济的基本特征：一是规模特征，即大国经济的整体规模及要素规模、市场规模和产业规模庞大。二是多元特征，即大国技术、产业、区域及城乡发展差异性所形成的多层次结构。这是从大国经济典型特征中抽象出来的最高层次的特征。书中通过深入研究发现了大国发展的一些经济规律或普遍性的东西，提出大国内生能力和大国综合优势理论：前者是指超大规模国家由于拥有资源丰富和市场范围广阔的优势，依靠国内资源和国内市场就可以推动经济的自主协调发展；后者是指超大规模国家由于拥有大国特征和多元特征，可以通过整合大国各种有利资源，形成融合多种优势于一体的综合优势。这两条基本原理，就是对大国经济发展规律抽象分析而提炼的理论总结，它适用于大国经济发展的理论分析。

 

科学理论要增强学术影响力，就需要构建有特色的话语体系；而逻辑和历史的一致，是构建学术话语体系的基本原则。该书通过界定发展中大国的概念，遴选具体研究对象，揭示大国经济的特征，概括大国经济理论的原理，提出大国经济发展的战略，形成大国发展经济学理论雏形。在这一体系中，关键问题是逻辑起点的选择和设定。书中认为，规模特征是大国经济的核心特征，规模范畴是理解大国经济优势的钥匙，多元结构是发展中大国经济的标志性特征，结构范畴是理解发展中大国经济转型的钥匙。

 

据此，作者认为规模和结构问题是发展中大国经济的基本问题。在设定这个逻辑起点后，从规模范畴出发，可以逐步展现从人口规模和国土规模到市场规模、产业规模和企业规模的演进过程，从而形成大国经济发展优势，并实施相应的发展战略。从结构范畴出发，可以逐步展现从要素结构到产业结构、城乡结构和区域结构，再到现代化经济结构的演进过程，从而形成发展中大国经济结构转型的战略思路。作者以规模分析和结构分析为主线，研究大国经济发展要素；以规模分析和结构分析为基础，研究大国经济发展战略，从而通过规模和结构这根逻辑链条，构建大国发展经济学的理论体系。

 

（作者单位：中国人民大学经济学院）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2020年10月28日第2035期 作者：方福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