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民生银行温彬:当前宏观经济形势与政策展望
中国民生银行 温斌 / 2020-02-16 12:51:26
文/温斌(中国民生银行)
内容提要
1月4日在北京大学国民经济研究中心、东方证券资产管理有限公司主办的“东方红·宏观经济与金融市场沙龙”第十二次研讨会上,中国民生银行首席研究员温彬从全球形势、国际环境下稳内需、金融风险以及调控政策四个方面,对当前的经济形势进行了分析和政策展望。温彬认为目前我国潜在增长率在6%,从中长期看,需要深化供给侧结构性改革释放新的增长活力,从短期看,针对周期性因素还是需要运用积极的需求管理政策,发挥逆周期调节作用实现稳增长。
温彬:感谢苏剑老师提供的学习交流机会。今天,我主要就当前宏观经济金融形势和政策谈谈看法。刚才主持人也提到了,最近关于GDP要不要“保6”引起的广泛讨论。有观点认为经济不能再下滑了,否则会出现很多问题,需要刺激;也有观点认为我们潜在增长率在下降,靠刺激政策维持GDP增长很难持续。其实,这个问题既是一个理论问题,也是现实政策选择的问题,核心是怎么准确衡量潜在GDP增长率。
我十年前做《国际金融研究》杂志常务副主编时,投稿最多的话题是关于人民币均衡汇率的计算,不同模型和假定算出来的均衡汇率也不一样,现在回过头看,人民币均衡汇率也是根据宏观经济基本面和其他因素变化而变动的。与均衡汇率计算一样,潜在经济增长率也是理论上计算出来的值,采用不同的模型和方法计算出来的值也会有差异。如果潜在的GDP增长率是6%,而实际增长率只有4%,那是需要刺激的,通过积极的财政政策和宽松的货币政策熨平经济周期变动,拉到潜在的水平;但反过来如果我们的劳动、资本、技术只能支持潜在增长率4%,而你要达到6%的增长,虽然通过刺激政策可以实现,但从中长期来看,会导致经济结构进一步失衡、金融风险也会上升。
今天时间有限,我想讲四个观点,一是对全球形势怎么看;二是无论外部风云怎么变化,中国经济稳定内需是至关重要的;三是金融风险总体可控;四是调控政策要形成合力。
从全球范围来看,无论IMF、世界银行还是OECD等国际组织都先后下调了去年的经济增长率,IMF预计只有3%,创下2008年金融危机以来最低增速。今年的形势还存在很大的不确定性。从PMI先行指数看,欧、美、中、日在2017年是单边上升的趋势,2018年出现下行,去年四大经济体开始同步低于50,进入收缩区间,美国PMI已连续五个月是收缩的。一个好的信号,中国的PMI,11月、12月连续两个月回到50.2%,这个数字意味着中国经济从目前开始已经有所企稳,未来走势还要进一步观察。
看全球经济,还是要分析判断美国经济情况。根据美国国民经济研究局定义,美国在过去一百年经济衰退14次,最近一次是次贷危机,百年一遇,整整衰退了18个月。历史上来看,美国每经过4年,即48个月就会陷入一个衰退,但是这次的美国经济增长整整延续了10年,是过去100年扩张时间最长的周期,但这个周期力度又是最弱的,因为过去周期中平均GDP的增速是3.5%,而这十年的平均是2%,所以它的力度是比较弱的。到目前来看,美国这几个主要的数据,GDP年均增速2%,失业率是3.5%,创了1969年50年以来的最低,但通胀只有1.6%,这跟传统的经济理论是矛盾的,当实现充分就业以后一定会出现通货膨胀,尽管美国、日本的就业状况都不错,但仍处于低通胀、甚至通缩的局面,这个确实是需要理论上去讨论的,这也跟我们今天沙龙的负利率主题也是高度相关的。
去年,美国一度出现国债收益率倒挂的情况,3个月的国债收益率超过了10年期的国债收益率,根据过往的经验,如果倒挂持续下去,意味着美国未来6到12个月会陷入衰退,所以在去年美联储连续三次降息,进行防御性降息应对可能出现的衰退,应该说效果有所显现,因为目前这个收益率曲线重新转正了。目前美国经济的情况到底怎么样呢?从积极的方面看,消费还比较强劲,这个红的线是密歇根消费信心指数,基本是近十年来最高点;从不利的方面看,制造业比较疲弱。下阶段,究竟是消费保持旺盛带动制造业回升,还是制造业低迷导致工人失业、工资下降,影响消费增长,还需要进一步观察。但不管怎么说,货币政策在美国经济十年扩张中起到了积极作用,从次贷危机伊始实施量化宽松,到耶伦任美联储主席后货币政策正常化,再到重启降息和扩表出现一个轮回。现在大家最关注的是2020年美联储还有没有加息的可能或空间?从昨天市场的预测概率看,到今年底美国8次的议息会议会保持联邦基金利率不变。这会对美元带来什么影响。2018年,美元指数大涨5%,2019年只是略有升值。什么因素会影响美元指数?一是看贸易收支状况,美国贸易逆差越多美元肯定是贬值的,但是在过去十年,美国的贸易逆差占GDP的比重始终在2%左右,所以美元最近的升值跟贸易收支关系不大;二是看利差情况,2018年美联储连续4次加息,每个季度加息一次,使得美元与欧元、日元的利差迅速扩大到2%以上,在利差扩大的驱动下,导致了美元的升值。反过来,去年随着美元的3次降息,美元与欧元、日元的利差收窄,出现美元贬值的走势。去年对投资者来说应该是个丰收年,股、债、汇、大宗商品的投资收益均超过过去十年的平均收益。
我们研究发现,最近几年美元指数变动与大类资产收益呈反向关系。凡是美元涨的时候投资收益都不好,凡是美元跌的时候投资收益都不错。我们预计,如果今年美联储货币政策保持稳定,美元会大概率出现贬值,那么今年的投资收益应该表现不错。唯一不确定性的可能是美国的股票,现在全球两大硬资产,一个是美国的股票,一个是中国的房子,过去十年买到赚到,但是美国的股市已经高高在上,美国的机构投资者在这个位置买股票也比较慎重,一旦出现“黑天鹅”事件,股市就会出现剧烈波动。
债市应该表现不错?目前,全球负利率的债券规模已经高达17万亿美元,占全部债券余额的1/4,随着经济不确定性增加,债券仍然有投资的机会。
从汇率来看,比较看好日元和英镑,英镑年内有可能进一步上涨。过去几年,大家可能不太关注日本经济,目前日本的投资、消费相对平稳,日元属于避险资产范畴。
黄金从中长期来看值得配置,去年上半年,全球的央行就购买了近400吨黄金,我国央行已连续11个月增持黄金,而黄金在整个全球央行外汇储备中,还有进一步提升的空间,更不要说在债券出现负收益率的情况下更突显了黄金的配置价值。
不管外部的环境如何变化,中国经济稳住内需、稳增长至关重要。次贷危机以后,我们对经济形势的判断从“三期叠加”,到“新常态”、再到“供给侧改革”到“高质量发展”,到“六稳”,就业情况还是不错的,去年前10个月就已经完成了新增1100万人就业的目标。稳增长的目的就是稳就业,中国经济结构变化对就业结构也带来变化,过去是二产重工业为主,那个时候GDP增长1个点只能带动100万人就业,所以我们为什么保8,就是保证每年新增1000万人就业,但现在不一样,三产服务业贡献占比超过60%,现在GDP增长1个点可以拉动150万人就业,也就是说现在增长6%就可以实现每年新增1000万人的就业目标,所以尽管目前有经济下行压力,但经济运行总体是健康平稳的。
大家非常关注贸易战的影响。从贸易战到科技战、金融战,要看到不仅仅是贸易问题。当然,中美相向而行,近期达成第一阶段协议,征收关税已经从上升趋势转向下降趋势,当然下一阶段谈判压力还是比较大的,所以不管外部形势怎么变化,稳定内需至关重要。当前,中国经济已经从过去出口和投资拉动型转向了消费拉动型,但是这几年也面临着消费和投资增速下降的趋势。过去十年,拉动中国经济增长的汽车和房地产两驾马车,基本上是三年一个周期,现在正处在第三个周期的下行阶段,之所以经济下行压力这么大,主要是汽车和房地产销售都出现了下降趋势。投资对稳增长是至关重要,但是投资中只有房地产保持在10%以上的增长,而制造业和基础设施都是只有2%左右,还是比较低迷,如果今年房地产投资增速下降,那靠什么来稳增长,只能是基础设施投资。现在,政策已开始向基础设施方面倾斜,地方政府专项债可用于项目资本金,银行要加大中长期配套贷款支持力度,都有助于基础设施投资回升,短期实现稳增长,长期补短板、优化结构。
但现在的问题是,从宏观角度看数据都不错,GDP运行在合理区间,就业也完成的不错,但是要跟行业和企业交流,都觉得没有宏观数据那么乐观。相反,过去几年金融业增长很快,增加值占GDP的比重一度超过美国,的确存在脱实向虚的问题。第五次全国金融工作会议以后,加强对金融领域的监管,要求回归本源,一要服务实体经济,二要防范风险,三要改革开放。随后出台了一系列文件,其中《资管新规》、《委贷管理办法》、《信托贷款管理办法》三个比较重要,本来是要金融机构去杠杆、治理影子银行,但我们的金融体系存在二元结构,表内的主要服务对象是国有企业、大型企业,而表外主要满足民营企业、房地产公司、融资平台等需要,治理影子银行首先影响到了民营企业、小微企业的融资,而由于银行资本约束、合规等问题,又很难回到表内,导致民营和小微企业融资难、融资贵问题比较突出。所以,尽管当前流动性是充裕的,但信用则是结构性紧缩的。
去年末召开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对金融风险判断总体健康,具备化解各种风险的能力。十九大报告把金融风险放在了三大攻坚战之首,然后是脱贫攻坚、防治污染,这次倒过来了,把金融风险放在第三位,意味着总体是可控的,但是仍有潜在的风险值得警惕:一是结构性通胀,虽然CPI上涨,但PPI下跌,令央行货币政策操作陷入两难;二是房地产,中小房地产商面临融资困境;三是部分地方政府的财政压力;四是资本市场的风险,特别是债券违约压力较大;五是部门中小银行的风险。
总的来看,我们认为目前我国潜在增长率在6%,从中长期看,需要深化供给侧结构性改革释放新的增长活力,从短期看,针对周期性因素还是需要运用积极的需求管理政策,发挥逆周期调节作用实现稳增长,特别要强调财政和货币政策的配合,形成合力。
我建议要降“四率”稳增长,财政政策方面要降低所得税率,而不仅仅是增值税率和社保费率;货币政策方面,要降低法定存款准备金率、政策利率、增加人民币汇率弹性。从微观看,除了需求不足外,企业的经营成本还是比较高的,特别是税收和融资成本。直接降低所得税税率,企业的获得感会更强、更直接。
今年货币政策的核心是进一步畅通货币政策传导机制,信用总量是没有问题的,问题是如何把信用引导到实体经济,特别是民营和小微企业是关键。这次中央经济工作会议首次提出降低社会融资成本,货币政策还有很大空间。一是降低法定存款准备金率,今年元旦全面降准0.5个百分点,我认为还有空间。应该说,降准不是宽松的政策,只是对冲外汇占款减少对基础货币的影响。如果不降准,虽然通过MLF、SLF等可以获得流动性,但成本高、期限短,不利于银行做好长期的资产负债管理安排。降准则可以优化流动性结构,降低银行的资金成本,引导金融机构降低实体经济融资成本。二是降低政策利率。在去年8月实施LPR新机制以来,贷款利率报价的市场化程度提高,但直接降低MLF利率会更直接有效地降低实体经济融资成本,预计二季度以后CPI涨幅趋缓,届时将开启下调政策利率的空间。三是人民币汇率要增强弹性。去年人民币兑美元汇率一波三折,弹性明显增强。进出口企业的汇率风险上升。企业应该树立汇率中性的理念,使用好人民币远期、掉期和期权等衍生品,做好汇率风险管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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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料来源:本文是作者在1月4日“东方红·宏观经济与金融市场沙龙”发言的整理稿,已经作者审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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