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今天早上一起床的时候您就马上刷到了，过去这些天的时候大家会说石油比水便宜，看到这样一单期货居然出现了负数，它就不再是比水便宜的问题，给大家的感觉是要倒找钱。于是引发了对疫情冲击下世界经济走势的一种担心。今天，我们特别为此请到一位嘉宾，他是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前副总裁、清华大学国家金融研究院的院长朱民。

目前对全球经济持悲观态度

朱院长您好，相信您早上一起来之后当然看到了这样一个新闻，虽然这一单期货跌成了负数，会有它的偶然性，但是还是反映着大家的一种哀叹。另外，世界经济由此透露出怎样的一种现状和心态，您怎么看？

朱民：其实这是一个特殊的事件，因为美国西部的得克萨斯州的油，它是美国内地的一个小的油的市场。一个是期货的截止期到了，第2个，它没有库存的容量，所以它必须平仓。所以在这个时候，这个价格就哗哗地大跌。但其实上，这个价格基本上还是在20美元左右。但是这个确实反映了大家对经济的走势的一个趋势的看法。到现在为止，全球石油的需求减少1/3，这是第1个。第2个，美国的页岩油的开钻，一下子也减少了1/3，就这样还是平衡不了。世界经济组织前两天预测说今年全球经济是-3的负增长，所以全球经济进入衰退，大家对经济是非常悲观的。

此次经济危机比2008年金融危机严重得多

接下来一个问题就，跟2008年金融危机比，这次疫情冲击下的世界经济是衰退还是有可能走向萧条，您怎么去判断这样的一个走势？

朱民：这次的这个危机的情况比较严重的，因为08年只是一个金融危机，所以它是金融性不好的，它影响了总需求。但是这次疫情冲击的是总供给和总需求两个侧面，所以对经济的影响是远远超过了08年。08年全球经济增长，9年只是-0.2，-0.3左右的跌幅，今年一下就跌到三个百分点，所以这个影响是非常大的。

现在最大的关注点就是会不会走向大萧条，就是到1930年的格局。从现在来看，这个衰退是板板钉钉的。是不是走向大萧条，还是取决于疫情。如果这个疫情要进一步发展进一步严重有第2波，然后从现在的区域转到新型经济国家，非洲、南亚，那么时间拖得很长的话，其实也不能排除（大萧条）。但从现在这个时点上来说，我们不认为会进入大萧条。

会出现金融危机吗？

现在还不至于说已经产生了金融危机，但再往下走，会有金融危机的出现吗？

朱民：股市大幅波动，美国的金融市场四次熔断，这个几乎是以前从来没有看到过的。股市一下跌了百分之三十几，最近有所反弹。大家很关注，是不是会有金融危机。我们认为到现在为止美国的股市下跌还是一个理性的市场反应。我们看股市有三个跌幅，第1个跌幅是反映了对中国和亚洲的疫情，第2个是反映了能源价格，第3个是反映了美国的疫情的大规模的发展和恶化，以及引起的流动性紧张。所以基本上还是市场的理性的调整。因为危机前美国股市太高，估值也太高，有泡沫，现在把它挤掉了。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现在还没有金融危机，还是要看疫情。有一点是明确的，疫情还在发展，也可能还会恶化，所以股市继续跟着疫情去调整。我们最近看到的股市的反弹，只是在央行触动流动性以后对股市的一个托起来的作用，并不是意味着股市开始真正的反弹。

逐步复工复产是必然的

接下来，其实现在世界可能明显能感觉到，各国尤其主要经济体都面临着一个两难的困境，要命还是要钱。在防疫的前期阶段，几乎每一个国家一遇到疫情快速上升的时候都是要命。但是要一段时间命，隔离，然后封城，然后停工停产，突然发现经济如果不复工复产，我接下来是另一种要命。现在你看又开始强调复工复产，美国如此，意大利5月4号也打算解禁。您怎么看待这种两难困境？会不会带来某种危险？

朱民：这个问题提得非常的尖锐，这个也是今天全球的政府经济决策者面临的一个最重大的选择。疫情它是有它的生命周期，自己的发展，它通常都会直线的上升，然后逐渐的也是一个很快的下降。这样的话，它有一个最大的风险，就是它在急剧上升的时候，它会冲破医疗的卫生的资源，使得比如说病床不够，医疗资源不够，使得整个系统瘫痪，那就是巨大的生命的损失。所以必须要用压抑的办法把这个曲线压下来，通过隔离、通过控制、通过其他的办法，能够把曲线下降。

但是我们把曲线下降的同时，就把整个的疫情的时间延长了，结果对经济和金融会产生比较大的负面影响。现在这个时点，这个确实是一个很关键的时候，放与不放。我们看到美国失业率一下子就跳到2000万，可见经济的衰退是多么的剧烈。现在我们普遍看到美国第一季度的经济可能是下跌15%。所以在这个情况下，经济逐渐放开，我觉得是必然的。但是与此同时，同时做好抗疫，做好卫生安全的保障，能够有效的控制疫情也是必然的。所以两手都得抓，对政府是一个很大的挑战。

预测中国经济第二季度开始会逐渐提升

接下来必然会关注在整个疫情冲击下，世界经济变局当中的中国经济。在此之前先要问您一个问题，您当然注意了，甚至提前会去做模型去预测中国第一季度的 GDP，是这一两代人都很少见到的-6.8，您怎么看待这个数字？

朱民：第1个表明了我们的透明度，我们能够真实的把数据报告反应，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事情。确实我们在很早的时候就看到，因为我在2月23号的时候做了一个清华的公开课，当时我们就预测中国的第一季度的经济增长可能是负的。从这个结构来看，我们可以看到消费下降19%，所以消费的冲击是很大的。投资下降了16%。但是我们可以看到第二产业下降9.1%，第三产业服务业反而下降5.6%。所以对总供给供应链的影响冲击是很大的，这是这一次疫情的一个特别特殊的地方。因为它不是个金融危机，它是个疫情危机。

我们的数据表明，中国的经济在3月中就触底，开始反弹。所以我们也看到3月份的数据比2月份的数据好了很多。但是开工以后马上遇到了一个很大的挑战。全球的疫情发展以后，贸易停下来了，没有订单。所以这个是我们现在面临最大的挑战，就是从内部的复工走向外贸企业向内转移，开拓内需、开拓内部的市场，来维稳今年的经济。我们觉得第二季度经济会逐渐的提升。第三、第四季度还是会好。

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做了总体预测，虽然他认为比较悲观，我认为1.2今年经济增长是悲观的，我觉得我们的增长远远可以超过这个数字。但是无论如何我们要看到，这是在全球189个国家里，170个国家是负增长，中国是少有的正增长的国家，而中国他们预测明年是9.1以上的正增长，所以中国的经济增长还是在世界比是强劲的

政府发放消费券，拉动消费特别重要

接下来继续连线朱民院长，您怎么看待现在全国很多地方，包括解封之后的武汉等等都在发消费券？

朱民：我觉得拉动消费是个好事，消费的反弹是不容易的。我们从2003年非典的案例来看。2003年非典以后，因为政府大力的投资推动，整个的投资、整个的房地产、整个的贸易都是20%以上的增长。所以当年03年的GDP增长是10.2%，超过了2002年。但是只有消费是7.34%的增长，低于2002年的8.02%。所以损失的消费并不完全是能够自动的补回来的。报复性消费是不一定能出现，尤其这次。所以从这意义上来说，政府拉动消费是特别重要。

发现金也是一个很好的办法

网友提问：

武汉目前已经发放了第1个消费券，在45秒钟就已经抢完了。但是仍然有一批老弱病残他们并不会使用手机。我想问一下，这些人群怎么样能够惠及到这一优惠政策？

你看他问的问题很有意思，就说在发消费券的时候45秒抢完，但是全是在手机上抢，很多老人或者说其他的一些人不会用手机，就没法分享这样的一个红利。您觉得刺激消费，除了消费券之外，是否也有像专家建议发现金或其他方式？

朱民：我觉得两个方面其实可以并进。发消费券，就是定点拉动某一个产品的消费，这是有目的的拉动。我觉得这个很重要，因为对有些行业有些产业要予以支持。但是对于一些年纪大的人，对一些低收入者，他们需要有现金以后能够去满足他们自己的需求，所以现金也是合适的。两个方面都可以结合。

我想说的是，当我们发消费券也好，发现金的时候，我们要更针对低收入和失业人群，而不是普遍的方法让大家在手机上去抢。因为这个一块钱对有钱的人和对一个低收入人群，它的消费的效用和消费的效率是完全不一样的。所以定点支持失业的和低收入的人，我觉得特别重要，发现金也是一个很好的办法。

加大投资力度，投资未来

接下来的时候我们说三驾马车，在说完消费的时候，很重要的是投资。其实投资在2008年，我们面对它的时候有4万亿的投资。但是这一次说10万亿新基建，您怎么看待效果和前景？

朱民：现在来看，从今年的经济恢复来看，投资要起大头。因为我们对比去年的话，我们进出口贡献了去年6.1个GDP增长的0.7个百分点。今年看这个是不可能了，0.7个百分点就没有了，贸易这一块现在今年会非常困难，因为全球国际货币基金组织预测是10-11个点的下降，我们预测是15个点的下降，所以贸易这一块会很弱。

消费我们刚才讨论过的，报复性的消费反弹也不会自然而来，所以投资是拉动经济的一个纵向。投资现在很关键的就是要投资未来。投资未来这是几个概念，第1个是高科技，我们这是包括5G包括大数据，包括高特伏电压等等。第2个是绿色和环保，因为未来一定是要绿色和环保，是可持续的。第3个是民生，比如说人民的居住、出行、地铁，更多的比如说医疗卫生系统。这个系统投资下去，这个和08年是不一样的。08年的投资主要集中在物理的基础设施，码头、公路、港口、机场等等。现在应该有更多的高科技的含量。我们看到最近5G的发展以及和工业物联网的数据平台的开发走得非常快，这是很好的事情。

我是否可以理解您的这个意思，就是说我们这次很重要一点的新基建的新应该与未来有关，可能未来也会去干的事，提前去干，而且这样的话不会有后遗症？另外还有一点是在看似危险当中成为一种新的机会？

朱民：在这个过程中，我们要抓住这个机会，这个机会一定在未来，未来一定在科技、可持续和人文，所以这三个抓手成为我们未来的抓手。

我们这两天在线上开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世界银行的年会，我已经明显感到各个国家已经开始在未来的投资上开始竞争，把刺激政策用在刀刃上，就是用在未来的特别是科技和绿色和人文的投资上，这个已经变得很明显。所以我们现在提出新经济概念，我们有资源、有规模、有三个抓手，那么可以渴望在未来，中国经济不但是规模，而且是质量大大的提高一步。

疫情会导致全球化终结吗？

外资会从中国挪开吗？

也有一种悲观的声音，认为说这次疫情的冲击很可能使已经持续了几十年的全球化终结。甚至有一种声音说会有一些国家把它的资本，包括企业从中国挪开，您觉得会导致全球化终结吗，包括经济保护主义出现？

朱民：保护主义已经出现了，民粹主义就是保护主义。疫情发生的时候，天然的每个人、每个国家、政府都会更多的趋于闭门和保护自己。我们看到在意大利疫情发生的时候，南部的意大利人不欢迎北部的意大利人，因为北部意大利疫情比较厉害。我们看到英国宣布群体免疫以后，德国立刻把边界给关了。我们看到特朗普拦截医疗设备和产品。所以疫情的时候，本身就是局部的地区的矛盾和全球利益冲突比较大的地方。

保护主义已经出现，最近对医疗产品的出口的限制和约束。我们在欧洲和美国都看到很多这样的案例，这个其实是意味着全球化的一个后退，我觉得这已经是一个事实存在的现象。但是全球化不可能取消，为什么？因为整个经济的关联性、信息的关联性、人的关联性都在大大加强。所以世界总是在以向更高的效率和更关联的未来。我觉得这个趋势改不了。

资本会流出中国吗？这是你刚才提到的一个特别重要的问题。我们现在观察，其实外国资本不但没有移出中国，而且加大了在中国的投资。资本的变化其实有几个因素，中国的劳动力成本上升，一部分产业链移出中国，这个是很正常的。科技的发展使得规模经济可以缩小，使得资本的配置重新区域产生变化，这个也很正常。那么这次疫情包括东京地震，包括泰国的水灾，大家对产业链的脆弱性也有了充分的认识，所以开始全球的布局。但是在这个过程里，中国有全球最完整的产业链，中国有全球最大的消费市场。今年开始中国有全球最强的增长，所以中国是全球最好的市场。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们观察到现在为止，外资仍然在进来，而没有出去。

帮助小微企业生存非常重要

接下来还有一个问题，可能跟很多普通的人都紧密相关，涉及到在这次疫情冲击下，我们的一些小微企业、民营企业、服务业受冲击非常大，但这是就业的主体盘。您觉得怎么去帮这些企业，同时更重要的是保就业？

朱民：小微企业占了企业数目的90%以上，占了整个的就业的70%，包括产值和出口都在50%以上，所以对国民经济影响是特别大的。

但它也特别脆弱。我们做的统计，几万家企业的分析表明，小微企业如果三个月停工的话，小微企业它生活率是很低的。所以能够让小微企业活下去，能够经营特别重要。在这个时候，我们现在有的免税，包括资金流动都给了很多的帮助，但是最主要的帮助是能够给他们提供订单，政府采购来拉动小微企业的业务，从龙头开始，我觉得这个特别重要。政府能够帮小微企业支持一部分它的工资，这个也很重要。比如说英国和德国现在就提出对一些小微企业，受疫情影响如果停下来的话，政府可以把发70~80%左右的工资，所以对小微企业帮助是特别直接的。小微企业生存是一个特别重要的事情。

自由职业者走向线上空间，发展前景将会很好

网友提问：

我是个自由职业者，我问的问题是，在目前这个情况下，如何让大家有信心去恢复之前的那些工作状态以及工作的激情？

朱民：我觉得自由职业者应该有充分的信心。现在这次疫情我们可以看到线上经济发展很快。我们做的调研表明，比如说线上教育，这个增长率是300%，其他的线下的消费都在下跌的话，线上的消费还是有增长。所以自由职业者通过线上扩展更多的空间，我觉得这是一个未来的很大的一个发展趋势。所以我觉得在未来自由职业者会越来越多，能有更大的空间来发挥他们的自由创造力。所以他们需要的是走出自己的空间，走向无限的线上空间。我觉得前景非常远大的。

中国经济转型咱们已经谈论了很久了，也一直在做。这次这样的一个疫情冲击是危，会不会我们就更主动的应该更积极的去转型？

朱民：其实您刚才提到危和机的问题，危里面有一个机，所以这就要求我们更主动地推动改革和开放。这次中央提出六保的时候，第1个就是保市场就是一个很重要的方面。推动结构改革，使得经济更加高质量的发展，所以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我们这一次的新基建的投资就体现了这个原则。

您继续保有乐观吗？

朱民：我觉得疫情是对人类的一个很大的冲击，特别看到在意大利死亡率高达13%，这是个悲剧。但是人类经过了很多的疫情，中世纪的黑死病，1918年的西班牙大流感，都活过来了。我们对未来有信心，是因为我们相信全球化，相信未来。

编辑：强薇、金唐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