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两个一百年”历史交汇点，中国已经成为全球最大的消费互联网大国、最大的制造业大国，此时我们多么渴望平台经济和资本向善，引领科技创新反哺实体经济, 构筑起中国在制造业领域新的竞争优势，实现更高的效率、更低的成本、更快的响应。

 

就在数字经济面临产业突围升级的重要关口，中共中央政治局2020年12月11日召开会议，在分析研判当前形势的基础上，为2021年经济工作定下基调、划出重点。其中，首提强化反垄断和防止资本无序扩张，可谓为中国资本行稳致远的一次把舵定向。

 

在这个问题上，中国必须遵循市场经济秩序和规则，不能让平台经济和资本野蛮生长！

 

对中央此时首提反垄断和防止资本无序扩张，笔者的理解是，在培育强大国内市场时，需要建立高标准的市场体系，在强化各种存量风险化解的同时，防止资本无序扩张形成泡沫，以便提高对资本的约束力，服务于高质量发展要求。

 

不妨回头看一下：这之前，中共中央政治局11月30日下午，就加强我国知识产权保护工作举行了第二十五次集体学习，“做好知识产权保护、反垄断、公平竞争审查等工作”一一提了出来。

 

11月10日，国家市场监督管理总局《关于平台经济领域的反垄断指南（征求意见稿）》发布，对外公开征集意见，“二选一”“大数据杀熟”等问题面临严监管。要求预防和制止排除、限制竞争的垄断行为，维护平台经济领域公平竞争，将大型互联网企业涉足金融行业纳入宏观审慎监管，并引导和激励平台经营者将更多资源用于技术革新、质量改进、服务提升和模式创新。

 

10月31日，国务院金融稳定发展委员会专题会议提出，金融科技与金融创新快速发展，既要鼓励创新、弘扬企业家精神，也要加强监管，依法将金融活动全面纳入监管，有效防范风险。

 

10月29日，党的十九届五中全会审议通过的“十四五”规划建议中明确要求“打破行业垄断和地方保护”，“推进能源、铁路、电信、公用事业等行业竞争性环节市场化改革”以及“健全公平竞争审查机制”。

 

你看看，短短个把月时间内，反垄断和防止资本无序扩张的相关政策，就已经紧锣密鼓相继推出。这充分表明中央对当前数字经济领域，尤其是平台经济中出现的垄断和资本无序扩张发出了治理信号，让人们更加意识到中国互联网反垄断强监管时代已经到来。

 

大家知道，中国反垄断法早在2007年8月30日的十届全国人大常委会第二十九次会议上，就已正式立法，从而为这部自1994年就列入全国人大立法计划、酝酿13年之久的法律出台，画上了圆满的句号。正因为反垄断法是中国维护市场竞争秩序的最为重要的一部法律，它的出台对国家，特别是对一些自然垄断行业竞争意识的提高产生非常深远的影响。

 

说到这里，人们不免欲问：此刻反垄断剑指什么？

 

从理论上说，就是禁止垄断和贸易限制的行为。通常是当一个公司的营销呈现垄断或有垄断趋势的时候，国家政府或国际组织所采取的一种干预手段。

 

早在19世纪末期，世界经济发展进入了垄断资本主义时期，垄断就成为了各国规制的对象，各国均采取严厉的立法来进行反垄断的法律规制。中国自加入WTO以后也积极担负反垄断的责任。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在2011年11月，国家发改委就宽带接入问题，曾对中国电信和中国联通展开过新中国成立以来首例反垄断调查。

 

这里必须申明的是，当下我们反垄断，并不是反对平台经济发展，更不是反对互联网创新。我国在互联网领域加强反垄断监管举措，有利于规范行业秩序、促进平台经济长远健康发展，反垄断、反不正当竞争，是完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推动我国经济高质量发展的根本遵循。

 

那么，防止资本无序扩张又是剑指何处呢？

 

我们晓得，资本是用于投资得到利润的本金或财产，是人类创造物质和精神财富的各种社会经济资源的总称。资本可以分为制度或社会生产关系资本，它的提升或增值由社会政治思想等变革来实现。

 

资本的特点是什么？如果没有正确的引导和规范，在逐利性和社会效益相冲突的时候，资本一定是把逐利性放在第一位的，其结果将是资本的无序扩张。就像时下一些平台经济，不按国家引导和提倡的方向去投资创业，反而到处跑马圈地，甚至连社区最后一公里都不放过，你说这样的资本野蛮生长，对经济对社会有什么好处呢？

 

说得明了点，其实，从互联网到实体经济的路非常近。一方面，互联网企业应充分发挥数字化优势，拉动更多传统企业数字化转型升级，提高竞争力。另一方面，互联网经济处于信息科技产业，与5G 通信、人工智能、云计算等新兴产业息息相关，场景创新的发展应该直接拉动新技术的发展，互联网企业应加大新兴技术的投入。这时，我们多么希望大企业更多肩负产业领军、创新引领的责任，这同样是企业自身可持续发展所需。

 

归根结底，反垄断和防止资本无序扩张是事关企业灵魂拷问的大问题：企业从哪里来，现在在哪里，将到哪里去？企业的初心不能丢掉。

 

记得在2020年11月的一天，正在江苏考察调研的习近平总书记来到南通博物苑，参观张謇生平展陈，了解张謇兴办实业救国、发展教育、从事社会公益事业情况。而3 个月前，习近平总书记就曾在企业家座谈会上谈起过张謇，称他为爱国企业家的典范。

 

时隔3个多月，总书记又实地了解张謇的事迹，再一次肯定张謇为企业家实业救国、造福桑梓的典范。总书记对先贤张謇如此关注、看重，是因为张謇在实业救国的同时，还积极兴办教育和社会公益事业，促进文化建设，造福乡梓，帮助群众，影响深远，是中国民营企业家的先贤和楷模。

 

试问，张謇何许人也？

 

由于我的祖籍是南通，算起来张謇还是我家的亲戚，用苏北话喊，我应叫他一声“爹爹”才对。对张謇，自然我比旁人更知晓——

 

张謇生于清末，江苏通州人氏，光绪二十年考中状元，是晚清最后一位状元。甲午战败，晚清衰落到无法挽救的地步，仕途无路可走的情形下，张謇独辟蹊径，选择下海经商、实业救国之路。

 

在经济上，他大力倡导并践行“棉铁主义”，依靠南通手工棉纺织业较为发达的基础，创造性地使用股份制方法筹募社会资本发展棉花生产，躬身践行，兴办大生纱厂，保护民生，抵抗外来经济侵略。后期，张謇以大生纱厂为核心，还创办了油厂、面粉公司、肥皂厂、纸厂、电话公司等20多家企业，形成一个轻重工业并举、工农业兼顾、功能互补的地方工业体系，一度成为全国最大的民族企业集团。

 

在教育事业上，张謇一生为南通教育总计投资257万两白银，独自创办或参与创办师范、纺织、医学、农业等高等学校和职业、专科学校近400所，形成了较为完整的近代教育体系。他把发展教育和发展实业相结合，进行了不懈的实践，教育事业的成功依赖于实业，同时教育培养了大量专业技术和专业管理人才，进一步推进实业的发展。

 

张謇还是社会公益事业的先驱人物。1905年，张謇在南通建造南通博物苑，《中国大百科全书》《中国博物馆志》都确认南通博物苑为中国第一个博物馆。1913年，张謇用他六十岁寿辰时所得亲友贺礼馈赠，建造了南通第一所养老院，收容无依无靠的孤寡老人。1922年，用其七十寿辰所得贺礼，再建一养老院。他建医院，对赤贫者免收药金；开办贫民工厂，教授贫民子弟自谋生活；设立残废院，收留肢体残缺的乞丐；创办盲哑学校，并担任第一任校长……面对“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张謇将一生所获财富，皆为社会服务。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的体制机制创新，以及科技创新都在一定程度上打破了原有的市场桎梏。比如对民营企业登记、民间资本投资等实行“非禁即入”的政策，使得民营企业得以进入石油、电力、军工等原为国企“垄断”的行业。

 

正因为改革开放的进一步深入，以及科技进步和商业模式的创新，以BAT为代表的互联网企业，更是成为了跨界发展的“颠覆者”。因此，这才有了顺丰、圆通等快递企业与邮政的竞争与合作，才有了微信之于移动、联通的“搅动”，也才有了支付宝、蚂蚁金服等对于传统金融企业改革提升的倒逼。

 

不可否认，蚂蚁集团等金融科技企业在发展金融科技、提高金融服务效率和普惠性方面发挥了积极的创新作用。同时，互联网经济有不少新模式、新业态，为社会发展助添了新动能。尤其是2020年疫情发生以来，平台经济更是催生了巨大的经济动能。对此，国家是认可并支持的。也正是由于国家的支持，平台经济产业才获得了蓬勃的发展，各地政府纷纷提出打造数字经济为地方经济高质量发展的引擎，并积极扶持平台企业做大做强。

 

说到这里，时下反垄断和防止资本无序扩张，应该是与前段时间高层叫停的蚂蚁上市事件有关；与当前互联网巨头疯狂而凶猛的垄断与扩张势头有关；与一些互联网巨头对互联网平台垄断有关，还与当前美国正在对亚马逊、脸书、苹果、谷歌等大型科技企业进行反垄断调查有关。

 

在互联网平台经济领域，因突破经营地域限制、时间限制、消费环境限制，很容易产生垄断的冲动，孕育“一家独大，赢家通吃”的商业模式，比如常见的“二选一”、大数据“杀熟”等问题。而当互联网巨头滥用垄断地位，势必会扼杀小公司的创新，危及整体的公平竞争环境，最终损害整个行业，也会损害消费者利益。事实上，在移动互联技术和资本加速器的推动下，互联网形成垄断的速度会越来越快，从而出现“大树底下无小草”的现象，小企业的生存空间日益变窄。

 

尤其，在“众星拱月”之下，一些巨头企业的边界越来越模糊。一边是依仗资本手段，使其投资所覆盖的版图越来越大，市场集中度越来越高；另一边常常会通过其科技创新的成果，比如云平台、大数据等，为自己树起超高的竞争壁垒。

 

这里必须说清楚的是，通过科技创新树起竞争壁垒是值得鼓励的；利用技术优势破坏创新和竞争，甚至规避监管、损害消费者权益，则是犯了大忌。而对比张謇这个有良心的企业家，现在我们的一些平台经济和资本，是不是吃相太难看？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时下，反垄断并不只是在中国市场监管中出现，在全球许多国家和主要经济体，反垄断执法机构早已有强硬监管要求和制约措施，说明加强反垄断和资本无序扩张是大势所趋。

 

就说眼前吧，在我国“反垄断指南”公布的同一天，印度反垄断监管机构宣布已对谷歌展开反垄断调查，理由是谷歌涉嫌滥用其PlayStore的主导地位在全球最大的互联网市场推广其支付服务。

 

欧美国家针对互联网企业的反垄断也从未停止过。2020年12月15 日，欧盟公布《数字服务法》《数字市场法》草案，对一些互联网公司巨头在欧盟开展业务制定更加严格的规则。欧盟委员会主管反垄断事务的委员韦斯塔格称：“我们希望确保用户能够在网上获得广泛的安全产品和服务选择，确保企业公平、自由地竞争。”

 

12月10日，法国对国际互联网科技巨头谷歌和亚马逊分别开出1 亿欧元、3500万欧元的罚单。法国《回声报》称，“这些科技巨头如今已经变得太大、太强、太唯利是图了。”

 

12月9日，美国联邦贸易委员会在经过一年半的反垄断调查之后，对脸书提出反垄断诉讼，指控其行为阻碍了市场竞争。

 

12月17日，谷歌时隔一个多月再遭反垄断诉讼，美国监管机构指控其操纵数字广告市场行为违反了反垄断法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正是因为欧美国家通过反垄断限制了微软、IBM等科技巨头，才促使谷歌、苹果、脸书、亚马逊等互联网新锐诞生和成长。如今美国IBM、AT&T被一拆再拆，欧美国家对脸书、谷歌等开展反垄断调查也是出于促进市场公平竞争的目的。

 

监管部门对大型科技公司采取行动已在全球形成一种趋势，核心目的在于运用法治工具，维护公平竞争市场秩序。

 

说了这么多，就想告诉人们，无论是从我国平台经济发展和监管现状看，还是从全球范围监管环境看，加强平台经济领域的反垄断监管，都已是人心所向，大势所趋。

 

为什么这么说？2020年12月10日，我们通过部分省份举行的反垄断工作座谈会得知，我国1月-11 月办结反垄断案件93件、罚没金额3.72亿元，经营者集中案件立案429 件、审结426件，有力促进形成高效规范、公平竞争的国内统一市场。

 

12月26日，人民银行、银保监会、证监会、外汇局等金融管理部门，联合约谈了蚂蚁集团，约谈内容指出了蚂蚁集团目前存在的几大问题：公司治理机制不健全；法律意识淡漠，藐视监管合规要求，存在违规监管套利行为；利用市场优势地位排斥同业经营者；损害消费者合法权益，引发消费者投诉，等等。

 

“十四五”是我国在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基础上，开启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新征程的第一个五年，我们要以新发展格局为立足点，以新发展理念为引领，以推动高质量发展为主题，奋力开创反垄断工作新局面。

 

到底如何开展反垄断和防止资本无序扩张的工作？

 

——要扛起责任主动作为，倒逼平台和资本向善。从可操作角度看，反垄断并不缺乏法律，缺的是执行力。现实中，有人举报反垄断案件、监管部门却不予立案的情况时有发生，背后的原因是巨头公司往往都是当地纳税大户，属地监管也向其倾斜。

 

所以，务必高度关注平台经济和金融领域出现的新情况新问题，不断提升对平台经济和金融的监管能力，着力树立公平竞争的导向，大力营造公平竞争的环境，有效激发全社会创新创造活力，厚植平台企业不断涌现、蓬勃生长的良好土壤，为经济社会发展增创新优势、提供新动能。对其他领域存在的垄断和资本无序扩张问题也要加强监管、保障健康发展。在具体工作中，监管流程要全过程、一体化，监管体系要迈向整体、智治、高效协同，风险防范要实现源头管控、预防在先，教育引导要做扎实、做到心里去，同时服务要更到位、更精准。

 

——要在法治建设上下功夫，促进平台和资本向善。反垄断一直是市场经济国家经济立法的核心，更是保证公平竞争、推动技术进步与创新的必要前提。《中华人民共和国反垄断法》自2008年8 月1 日起实行以来，中国的社会经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也正是中国互联网经济和平台经济蓬勃发展的一段时间。鉴于中国互联网经济和平台经济迅猛的发展速度，相关立法不得不加快自己的脚步，适时修改反垄断法，以应对新经济中的情况，这是立法机构维护公共利益的职能所在。

 

除了反垄断法外， 2017 年《反不正当竞争法》修订时，增加了互联网不正当竞争条款。2019年8月，《关于促进平台经济规范健康发展的指导意见》印发，提出了加大政策引导、支持和保障力度等措施。2020年11月10日，国家市场监管总局发布《关于平台经济领域的反垄断指南（征求意见稿）》，又直指平台经济运行中的不规范行为。当前，地方立法工作也在快马加鞭，如2020年12 月24日，浙江通过了《浙江省数字经济促进条例》，这是全国第一部以促进数字经济发展为主题的地方性法规。《浙江省国家数字经济创新发展试验区建设工作方案》也于近日正式印发实施。可见，反垄断的根本目的是为了促进市场公平竞争，这对于激发创新、保护创新都具有积极影响。加大反垄断执法力度，有利于保护中小企业的创新，有助于进一步激发市场活力。

 

——要在改革创新上见分晓，激发平台和资本向善。那么哪些行业垄断需要打破呢？“十四五”规划《建议》中提到，“为了激发各类市场主体活力，要推进能源、铁路、电信、公用事业等行业竞争性环节市场化改革”。这些需要打破垄断的行业通常是关乎民生的自然垄断行业。在过去，这些行业通常只能由国企经营，而此次从中央层面宣布改革，则释放出了国家鼓励能源、铁路等行业市场主体多元化和适度竞争的信号，目的便在于提高资源的利用效率和供给侧的服务质量。

 

同时，一方面要发挥企业在科技创新中的主体作用，支持领军企业组建创新联合体，带动中小企业创新活动。充分鼓励平台企业联合创新，鼓励中小企业勇于创新，只要合法合规，国家就大力支持，并提供日照充足的肥沃土壤。另一方面科技金融必须在审慎监管的前提下进行，不是金融前面加个互联网，就是金融创新了；也不是披上“云”的外衣，整点新名词，弄个算法，就恃才傲物了；更不能通过疯狂烧钱，数据杀熟， ABS加杠杆放贷，甚至空手套白狼。而是希望互联网企业大佬，能有大担当、大作为，不要仅仅把眼光盯在老百姓那几斤白菜、几斤水果的流量上。更不要把先进的算法、领先的数据用到诱导消费和AI杀熟上。企业务必放大格局，联合创新，开展“卡脖子”技术攻关，真正成为国家战略科技的有生力量。

 

正如爱因斯坦所说的，“我每天上百次地提醒自己：我的精神生活和物质生活都依靠别人（包括活着的人和死去的人）的劳动，我必须尽力以同样的份量来报偿我所领受了的和至今还在领受的东西。”这应该就是张謇的家国情怀，也应了他做企业的那句座右铭：“一个人办一县事，要有一省的眼光；办一省事，要有一国之眼光；办一国事，要有世界的眼光。”

 

科技创新本无止境，平台企业唯有加强自我监管，警惕资本扩大后的惰性，才能回归科技创新的初心。这也就是我们常说的，知识就是力量，责任追随知识。当下我们高举反垄断大旗，就是要建立一个更加规范、透明、开放、有活力和有韧性的资本市场，也是对危机所作出的一次纠错。

 

或许，眼里有光，心中才有爱。亦如新冠疫情再一次警示我们的，人类所有的非凡的进步，并非来自竞争，而是出自合作。所以，惟有科技创新向善，平台经济和资本才会焕发出真正的价值！反之亦然，一个平台经济和资本再强大，也强大不过科技创新的善良。不是吗？

 

一句话：让我们的经济和社会看得见美好，在脚下，在眼前，不断成长，不断盛开，这一定是最好的中国模样。

 

作者系浙江省发展改革委巡视员、浙江省服务业联合会会长，研究员

 

本文刊于《中国发展观察》杂志2021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