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范志勇，中国人民大学国家发展与战略研究院专聘研究员、经济学院教授

 

在2019年上映的影片《流浪的地球》中，人类为避免地球滑向太阳黑洞，在地球表面建造了上万座行星发动机，通过人造外部推力启动地球逃离太阳系，寻找新家园的行程。这一场景似乎预示着在这场发生在2020年年初的疫情中，要“重启”经济我们也需要一个类似的原始推动。对于人类社会来说，这场由疫情造成的经济衰退与一般的经济危机和金融危机截然不同。

 

首先，疫情对经济来说是一场典型的外生系统性冲击。由此造成的经济衰退也具有外生性质。而传统的经济危机或金融危机则是由经济内部的扭曲和失衡造成，具有内生性质。某种程度上，疫情造成的衰退是经济体的一场急症；而经济危机则更像是一场由不良生活习惯酿成的慢性病。对于传统经济危机而言，在重新恢复正常增长之前，需要首先解决经济系统内部的扭曲与失衡。而疫情造成的外生性衰退则不同。只要疫情爆发之前一国经济处于基本健康状态，而且疫情能够得到迅速控制，那么经济就可能实现迅速恢复。在这一过程中不需要进行内部结构调整。我们看到2008年美国次贷危机爆发之际，美国家庭部门债务占GDP的比重最高达到98.6%。危机之后美国经历了漫长而艰苦的去杠杆过程才迎来了近期持续的经济增长。2019年3季度美国家庭部门杠杆率已经降至75.2%，经济恢复并不需要经历之前艰苦的去杠杆过程。除非疫情持续过长时间，使原有的经济结构遭受重大破坏。因此疫后经济恢复的难度与疫情持续的时间成正比。

 

其次，疫情造成的经济衰退与经济危机造成的衰退在形式上有很大差异。在传染性疫情当中，经济活动因人员隔离几乎处于完全停滞状态。完整的产业链断裂为单个上下游企业，产品、要素和资金流动完全处于断裂状态。在传统的经济危机或金融危机中，经济活动只是降低到一个较低的水平，而没有完全停止。因此在短时间内，疫情造成的经济衰退往往比金融危机造成的经济衰退更加剧烈。2008年金融危机爆发期间，美国初次申请失业金人数峰值约为67万人。而截至3月28日当周，美国初次申请失业金人数已经达到665万人，几乎是2008年金融危机期间的10倍。可以预期，初次申请失业金的人数在未来几周内还将随着疫情加剧而增长。

 

第三，疫情造成的经济衰退与经济危机造成的衰退在复苏形式上有很大差异。随着内部失衡和扭曲的解决，传统经济危机造成的衰退存在自发复苏的机制。这一复苏过程往往从局部产业开始，逐步向整个经济扩散。而在疫情造成的经济衰退中，经济复苏需要整个产业链从上游到下游的整体复苏。单个企业由于受上游原材料、劳动供给以及下游需求等多重因素制约，即便有意愿复工复产，也会面临来自上下游多重制约的尴尬局面。因此无法脱离整个产业链实现单独复工复产。

 

这一点在此次疫情中表现的尤为明显。以汽车行业为例，在疫情爆发初期，由于武汉和湖北的封城，导致韩国部分车企临时停产。尽管目前我国疫情得到基本控制，但全球疫情却仍在深度蔓延。我国虽然是全球最重要的汽车零部件制造和供应基地，但仍有大量的汽车零部件、材料、装备等需要从国外进口。根据海关统计，2019年我国汽车零部件进口额为367.1亿美元，其中德国和日本分别占比28%和27%。当前欧洲大部分零部件企业和汽车企业因疫情宣布停产或部分停产，对我国汽车产业的整体复工复产造成严重影响。

 

上述差异决定了救助疫情造成的经济衰退和应对经济危机时应采取不同的政策思路。对于传统的经济危机或者金融危机，尽管救助的重点有所差异，但金融市场是不可忽略的环节。金融市场可能是危机爆发的策源地，同时也是货币政策传导的核心渠道。因此，在救助危机的政策组合中，往往以货币政策为主，财政政策为辅。如同在2008年金融危机中，美联储和财政部大量的救助政策都在应对金融市场危机，包括量化宽松和减税等等。

 

然而这些传统的应对政策在处置由疫情引发的经济衰退时，面临较多的约束和掣肘。第一，传统的货币政策通过降低利率和扩大货币供给创造有利于企业投资和家庭消费的宽松环境。但是在经济活动中断和产业链断裂的情况下，家庭和企业的现金流收入中断，对未来预期不确定，没有扩大消费和投资的意愿。负债消费或者投资反而可能使家庭和企业背负更加沉重的债务负担，面临更加严峻的债务负担。因此家庭和企业对货币政策的反应往往较低。这一点非常类似“流动性陷阱”状态。

 

其次，减税降费有利于降低企业成本，但是对扩大需求帮助有限。在企业生产活动停滞状态下，减税降费有利于降低企业的固定成本，使企业在没有收入现金流的情况下可以维持更长的时间。但是在没有下游需求情况下，企业没有意愿复工复产，减税降费政策对于扩大企业生产和投资的刺激作用有限。

 

在传统的货币政策和减税降费政策受限的情况下，重启经济需要的是一次总需求，特别是最终需求的大推动。最终需求的扩张可以沿着产业链实现自下而上的传导，成为经济脱离暂停状态的外生推动力。在不确定性和市场风险消除之前，这一外生推动力主要依赖政府的支出政策。一旦经济开始复苏之后，正常的经济运行机制开始发挥作用，传统扩张性货币政策和财政政策的作用将逐步显现。

 

扩张性的政府支出政策应遵循三个基本原则，一是规模要足够大，二是覆盖面要广，三是要速度足够快。支出规模要足够大，否则容易在沿产业链传递过程中发生耗散现象，无法形成有效的拉动作用。支出政策覆盖面要广，要同时启动多个行业的总需求，提高向整个经济扩散的效率。最后，扩大支出政策实施速度要快。疫情对经济的冲击更像是一场急症，争取在较短时间内以较小的代价重启经济复苏。